想不注意到英语班的同学韩向荣真的很难。在一个全民双重性格——人前低调,人后神经——的时代,他竟然人前就很“神经”——上课坐在第一排,说话声音比别人高八度,虽然满口chinglish,不过上课总是自信地发言。
意外地,英语老师都很喜欢他。读写课的加拿大外教的法式英语,只有他能大胆猜出意思,替老师翻译给大家。老师每次都会边比划边说:“I‘ll call your mother, you are a good boy!’”听说课下午上课,大家能不昏昏欲睡,都靠他和美女老师说相声:
老师:听说XX男神明天要去你们WTO研究院做报告!好期待啊!
韩向荣:是挺帅的,就是老了。
老师:你怎么能说老呢,我们私下都用“资深”男神称呼XX老师。我建议你明天早上吃完饭,7点半就去XX教室占座。
韩向荣:不,我决定今天晚上7点半吃完饭就去XX教室不走了。
我呢,绝对班里小透明,永远坐最后一排,很庆幸没有team work,见到班里同学第一件事就是低头,见到老师第一件事就是扭头。作为一个中年油腻大妈,真的不需要更多的人际关系了。在这个被微信捆绑的时代,家族群十几个,小区群十几个,孩子学习班群十几个,自身朋友闺蜜群十几个,老公同学朋友群十几个,大学课程群十几个,学术会议群十几个……每天早起就有无数的红点嗷嗷待哺地让我去点。我必须把自己冰封起来,真的不需要更多的人际关系让我头疼了。
回忆一下,到底什么时候和韩向荣有联系的呢?唔,一次读写课老师脑抽地问:“你们中谁有孩子?”犹豫再三,看到前面一个中年油腻男举手了,我才悄悄地低低地举了个手。就在这时候,韩向荣就回头了,还瞪着我惊呼:“啊!没想到啊!”
回忆下,真的是瞪着我惊呼的吗?我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不过当时还是有一点开心的,要说为什么,可能当时自作多情地理解成“看不出来你是生过孩子的啊”,然后又自作多情地演绎成“你明明看起来还那么年轻”。
也不过就是这样了,3个月过去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上课还是会注意到他,关键是大家都穿青白黑灰的年代,韩向荣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想不注意都难。
第一次说话是在中午,我低着头——最近发现低头是个回避周边环境的绝好方法——奔向校园南门拿快递。
“方梦然!”
底气十足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条件反射地抬头,还被正午的太阳晃得眼晕。大红色的羽绒服映入眼帘,是韩向荣。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擦肩而过了。我着急地扭头说了一句白痴的话:“恩……你……拿快递啊?”他举起手里的快递箱子摇了摇,就走远了。
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第二次说话已经是期末考试后了。我真是马虎,1点半的考试记成2点考,一带一路什么的也不知道编点什么,就草草交卷了。时间尚早,班车不开,我就去图书馆候着——那里暖和。
我正在低头看漫画。
“方梦然!”
底气十足的声音,我还是条件反射地抬头。“你考试迟到了,还走的那么早?”韩向荣笑着问我。
注意到我迟到还说的过去,怎么还会注意到我早交卷,他有好好考试吗?
“哎呀,你不知道,我去的时候,看到教室里坐满了人,还想着考试果然不比上课,上课这个时候还没人的,考试的话大家都提前到了做准备。直到三个监考老师都围着问我,带我进教室找座位,我才意识到是迟到了。”我突然就泉水般汩汩地和他说起来,像多年好友一样。“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答,编都编不出来,就早点交卷呗。题目要结合自己的专业理论论述,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的专业有啥理论。你说什么叫结合自己的专业理论?”
“我也不知道啊,感觉答得稀里糊涂的?”韩向荣面露难色。
“没办法,都考过去了,想也没用了。”我开始安慰他。
这时候他的两个同专业的同学走过来,也是我英语班的同学,但我立刻就关闭了话痨模式,开始低头看手机。他也和同学说起来期末聚餐的事了,不再理我。
英语听说考试是假期前最后一门课上考试。考完去吃饭,吃完了拿手机看漫画。
“方梦然!”
这十足的底气,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韩向荣。不过,抬头的时候,他又擦身走过去了,我照样扭头说了句白痴的话:“恩……你……来吃饭?”
他买了饭端到我斜前方去吃。我看着他夹菜送到嘴里,再夹米饭送到嘴里,再用勺子喝汤。
然后,我走到他旁边,说:“要不,我加你一个微信吧?你在英语班的群里没有改昵称,我都不知道那个是你?”
他放下餐具,掏手机,调出二维码,让我扫。
我说:“要不你一会把自己的院系什么的发我一下,我备注一下?”
“WTO研究院”他快速说给我,然后又说:“是啊,以后英语课不上了,可能就见不到了。”
我突然想到,“你是WTO研究院的话,要修二外的吧?”
“是的。”
“我选了日语,你呢?”
“我也选了日语。”
“那太好了,可能还能继续做同学。”
“不过选日语的人很多,也不一定呢。”
我重新回到自己的餐椅哪里,穿羽绒服,整理餐具。“我先走了。”我端着餐具经过他。
他嚼着饭笑着点头,似乎脸有一点红——不是也有很可爱的时候嘛。
走出餐厅突然有一种失落感,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说话吧。
虽然假期结束了,自己报的雅思还是要考啊,于是来学校的图书馆。这里有朗读亭,把自己关在小亭子里,可以大声说chinglish,不用担心别人听见。
似乎是中午那个时候?我正口干舌燥,焦头烂额还有点昏昏欲睡的时候,“当当当”,听到有人敲朗读亭玻璃,抬头看就是他了,虽然听不到他说话,看口型就知道是——
方梦然!
耳边似乎想起那个底气十足的声音。我照样冒出一句白痴的话:“恩……你……来学习?”说完了才想到,我在亭子里,他也听不到我说话啊!
他看到我发现他了,就笑着转身走了。
太熟悉又太真诚的笑容,我感觉可以敲碎冰封的心境,给人暖洋洋的亲近感。
唔,下学期见吧,在这个校园里,我一定会再次听到那底气十足的——
方梦然!
你竟然能坚持到这里,真是太棒了~谢谢观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