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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AV女优久我春华自杀的消息在中文互联网圈轰动一时,作为年纪轻轻作品三百部的劳模演员,她的作品成为了很多大陆单身男性爱的教育入门课程,她的单人作品lsp-666更是因为其中女主角沉沦的笑容,涂满精油肤若凝脂的麦色胴体成为了一部为人称道的经典名作。
因此,这位年仅22岁的万人师表香消玉殒,尽管是在隔了一条海的大陆,依旧引起了社会现象级的关注度,平常就喜欢对任何领域的任何事件发表评论的博主们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们有的说,唉,都是资本的错,有的分析日本人的民族性与社会压力,有的开始谴责av这一产业根本不该存在,有的则是开始分析久我春华生前出演的一些电影中精神状态的端倪。
总之,日本AV女优久我春华,虽然在日本就这么死了,火化掉了,但是在中国国内的确受到了王侯将相葬礼般的关注待遇。
不过关注归关注,也许很多中国人会因为日本av女优久我春华的死亡感到遗憾,但他们肯定不会为此感到悲伤,毕竟她是个出卖身体的人,毕竟她是个日本人。
毕竟再怎么说,出演av的时候她那双深黑色的瞳眸,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久我春华这个名字是本名,他们更不会知道,久我春华在叫做久我春华之前,还有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寓意良好,却在当下显得有些土气。
那个名字是一个中国名字。日本AV女优,久我春华,在归化之前叫做王春花,她们一家在我小的时候曾经住在我家隔壁。
风吹过古玩店与糕点店坐落的小巷,风铃随之而动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每当听到风铃的声音,我便知道夏天要来了,我讨厌夏天,因为我与父亲租住的廉价公寓中没有空调,肮脏的电扇好像只能卷起尘土,蚊虫则会趁着夜里嗡嗡地在耳边哼唧个不停。
这也是我对这个国家最初的记忆,炎热,萧条,静寂与压抑仿佛要压倒一切一样,我无法忍受这些,我想念我的故乡,我的故乡冬天会在黑土地上盖上很厚很厚的积雪,这些积雪到了晚春还随处可见,我的故乡能在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里看到山猫,鼹鼠,黄鼠狼,乡亲们虽然大大咧咧也未必友善,但是的确关心着彼此。
在这个国家,我却是孤身一人,但是我只能在这里,因为我的父亲说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不止我们,整栋公寓楼的人们都是如此。
我来自东北,王春花则来自西南,我们本来可能在那片辽阔的土地上永远不会相见,如今却只隔了一面隔音很差的石膏板墙。
王春花的父母刚搬来的时候总是在夜里争吵,拍桌子打板凳,要死要活。后来邻居们纠集起来上他家讨了个说法,高大的东北人们把这两个不勤劳也不本分的矮黑农民堵在家门口,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从此再也没敢在夜里吭半个声,后来这对夫妻哪怕是不吵架也相看两厌,就干脆双双夜不归宿在外面浪荡去了。
这一浪荡不打紧,从此以后贴墙睡的我,除了蚊虫的哼哼唧唧外,还会听到另一种哼哼唧唧,这个哼哼唧唧来自隔壁,好像离我只有二三十厘米的地方,我知道这是她的哭声,很久以前她就贴着墙搁那哭,但是她的哭声被那对夫妇的歇斯底里遮盖住了,而现在,这些个炎热的夜晚中,我才能感到她流出的泪水和我流下的汗差不多多。
我们这栋廉价公寓楼中住了差不多二十户人,不过带孩子的也就三五户,住户们大部分是在家乡走投无路来日本投奔亲戚的东北人,虽然和他们交集颇少,我仍根据口音轻重能判断出邻居们大概雨露均沾地来自东三省的不同地方。
我楼下有一户人家,小孩叫张勇彪,我习惯叫他彪子,我们因为上了同一所学校所以有时一起回家,大概也算得上是朋友,但是实际上我们关系并没有那么密切,或者说,我们没法和任何人变得关系密切,这片土地仿佛在我们的灵魂上种下了诅咒一般,使我们变得冷漠,无法对任何人表达真心,对他者的憎恶要远多于兴趣。
有一天,彪子放学路上一脸坏笑地对我说,你知道吗,你家邻居,王春花的母亲,好像在西花园街卖。西花园街是挨着我们住的贫民窟的一条红灯街,街上有很多卡拉OK居酒屋,当然也有很多打着居酒屋名头搞灰黑色服务的店,去光顾的基本都是些下层底层人,其中就包括很多中国人。
我说,我不清楚,另外别人家的事情还是少讨论为好。
结果彪子的坏笑更加压抑不住了,他嘴角咧成一张弓一样,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陈阳浩,你真当是别人家的事情吗,你要不要去问问你爸...”
我瞬间涨红了脸,羞耻与愤怒涌上心头,狠狠地往彪子身上踹了一脚,把他踹出了好远,然而依然没法把他的那颗幸灾乐祸的心给嗯灭,他依旧是坏笑着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屁股上的脚印一溜烟跑远了。
我追着彪子跑过几条街,最后追不上了,只好气喘吁吁地在后面也问候了一遍他家里人,而几个日本人路人看到我大声地吐出其他国家语言时,用极端嫌恶,宛如在观摩狗屎的眼神扫了我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开了,而这样的眼神我在之后的人生中遇到过无数次,不管我嘴里讲的是中文还是日语。
那天晚上,我爸没回到家,我用两百七十五日元给自己买了一份最爱吃的咖喱便当,就着厨房里接的凉水吃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晚的咖喱吃起来像屎一样,从此以后我就再没吃过咖喱。
待到吃完饭,看了会儿我根本听不懂的电视节目后,我躺进榻榻米上的被窝里。隔壁那啜泣声又阵阵传来,只是这啜泣声要比任何一晚都令我焦躁万分,于是恼怒的我居然直接一跃而起,拉开落地窗从自家阳台翻越到了邻居的阳台上,站在窗口对着那个我一直只听其声不见其人的女孩大声嚷嚷道:
“干哈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哭,你是家里死人了吗,你知不知道每天晚上我被你吵到...”
话说到一半,我也借着月光看清了女孩的轮廓,那是一个瘦削黝黑的小小身体,蜷缩在墙根处,此时的她正双手抱着头,睁着又大又黑,几乎没有眼白宛如大耗子一样的眼睛惊讶地看向我,她的眼睛下面拖着两条又长又深的泪痕,就像流星的尾巴一样。
看到这幅可怜的模样,我实在也发不起脾气了,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转问了她一句:“吃了吗?”
她被我吼了一嗓子,依然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木讷地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掏了掏兜,掏出了一个一百的和几个十块的硬币,这是我留着明天吃早饭的钱,但还是心一横拉着她下楼买了一小袋可颂面包,拿着在她面前晃了晃,她呆滞的黑眼珠顿时有了一丝光彩,她把一只手含在嘴里,口水就像要流出来了一样。
我看她的面相有些起色,便趁热打铁地对她说:“这家的可颂老好吃了,外皮烤得酥脆上面还裹了糖霜,里面松软无比像云朵一样,你想吃,我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事情。”
还没等我说,是什么事情,女孩就吭哧吭哧地拼命点头,身体哆嗦得像尿完尿的帕金森老头一样,我急忙按住她让她冷静下来,并且看着她的双眼道:“以后晚上,可不准再哭了。”
她迟疑了一下,和我长长地对视,我看着她眼中的我,她看着我眼中的她,过了一阵,她又点起了头来。
昏暗的路灯下,有一张为日本人修的长椅,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她表情甜蜜地吃着可颂,说实话也有点犯馋,但更令我在意的,还是刚刚和她的对视,在她眼里的我,仿佛就像是在黑色泥潭之中快要溺死了一般。
后来的日子没什么特别的,如我之前说的那样,我讨厌这个国家,讨厌这个国家的人们,所以我与任何人都没有产生什么交集,但是与此同时,我对故乡的记忆也在不断淡去,那些人的面孔,那些声音,那些田间的动物随着夜晚的风逐渐淡去,最后我的故乡留在记忆里的只剩下一幅幅蒙上了云雾的画卷。
彪子逐渐不怎么和我玩了,他加入了当地有名的一个东北人组成的帮派,里面除了高层净是些未成年人,他们让彪子这些小孩去商店偷东西,盗刷信用卡,再大一点的初中生则开始跟着他们游街给他人上嘴脸,搞一些对中国同胞的勒索与诈骗,高中生和成年人则参与火并当打手,脑子好一点的管着房地产与电话卡办理这样一些白道上的生意,虽然也是黑店。因为这些人并不招惹日本人,只害同胞,所以警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父亲的工作也变得繁忙,同时也似乎多了许多不愿与我分享的私生活,因此他在那个破烂公寓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少,似乎是为了补偿我一样,他增加了给我的生活费,由此我也能够拿出一部分钱给王春花买点东西吃,毕竟看她吃感觉比我自己吃还要香,就好像养了个小动物一样。
同时我注意到了一件事,王春花已经差不多十岁了,却并没有去上学,她的一天到晚都是守着空落落的屋子,蜷缩在墙角,以至于我每次去她家找她她都这么一个姿势,像是只有我来了才开机的机器人一样。
由于受不了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她一份,告诉她,我去上学的时候你可以来我家看电视,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眼泪又静默地哗啦啦地流淌下来,我看着她眼睛下面那两道日益加深的泪痕,这才明白她并不是晚上不再哭了,而是她学会了在晚上悄无声息地流泪。
那天晚上,我和王春花依然像是初次见面时一样坐在长椅上,她吃着我给她买的菠萝包,我则看着路灯,思考起人生起来。
我问她,你将来的梦想是什么,她说她想要在这条街上开一个自行车店。
“自行车店?为什么?”
“因为你不在的时候,只有路过外面街边的自行车铃声提醒着我,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喜欢那声音,还有风铃的声音。”她用天真无垢的黑眼睛看着我,那眼睛漆黑而无神,但我却觉得,那很美。
我承认,那一刻我是有些心动了。
自那以后,每当我打开自家房门,便能看到黝黑的王春花穿着她那件发黄的白色衬裙坐在电视机前,十分专注而严肃地看着里面的节目,虽然她也压根听不懂日语。当她注意到我回来后,便像只撒欢儿的小狗一样马上凑到我的跟前,又谨慎地与我保持着距离,我知道她的眼睛里饱含着对我的憧憬与景仰,我也享受被她当成崇拜的大哥哥,但是我逐渐却不愿意看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她似乎也是察觉了这一点,尽量不去与我对视。
我们就这样,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这种奇怪的饲养与被饲养的关系。
可惜,王春花能自由去我家看电视的时光没过去多久,我就要搬走了。在我升初中那年春天,我的父亲喜提升职,技术岗位的他经历这几年的打拼拿的钱已经颇为可观,同时他在情场上也抱得美人归,居然拿下了日本人做老婆,二人是在风俗店认识的,一开始是主顾关系,结果一回生二回熟,居然就这么成了。我这个后妈虽然履历是这个样子,但是没有不良嗜好,并且比我爸整整年轻了十几岁,所以我也真心为他感到不亏。
可是,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如说我在我原本的家庭里已经显得很多余了,我和我的后妈,乃至我的父亲都不熟。
而且,我以后都不太能见到王春花了,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二,说不定是唯一的朋友了,说服我爸把我们家那台电视机送给她,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搬走那天我到隔壁看了王春花,发现她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那天夜里,双臂抱着膝盖呆滞地坐在墙角,两道泪痕分外清晰,但是她的眼角也不再有眼泪流出了,我在那之后也再也没见过王春花哭过。
哪怕是在AV的强奸戏码里。
我和父亲,后妈搬进了离原住址十来千米的一户建里,由于我有了一辆自行车,所以每周我还是有些机会来看一看王春花,这虽然少不了被已经是高级马仔的彪子开恶劣玩笑,但是我不在意,每当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她家楼下,嗯响车铃时,我都能看到一个黝黑的小脑袋畏畏缩缩地探出窗外,看到我后噔噔噔地跑下楼来到我的面前,我则把买好的糕点郑重其事地递给他,看着她对我笑。
她的精神状况,说实话不太好的样子,并且每况愈下,本来沉默寡言的她逐渐变得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并且会不由自主地发抖。
看着她这幅样子,我真的有些想要带她逃走的冲动,可是,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这个国家的任何一处角落都不欢迎我们,逃回祖国吗,可是祖国真的会接纳我们吗?
思前想后,我能做的也只是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在河堤上兜一圈风,一起看看那条注定会流向海中的河,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腰,脸贴在我背上,我能感到她的颤抖,而当我想要回过身安慰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却依然在抖个不停。
这之后我才知道,王春花进入发育期后,就一直在被父亲强奸。我难以想象面对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渣恶魔时,在那个猥琐黑瘦的中年牲畜撕裂自己的身体时,王春花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我能想象出她的样子,她一定不哭不闹,而一个劲地发抖吧,而她那原本就漆黑无比的眼眸,则在那时被绝望填满,变得更加无法直视了。
那栋隔音奇差的破烂公寓楼的住户们,有多少人是知道这件事,却又假装不知道呢?
他们都是共犯。
或许,我也是,因为我没有敢于去进一步深入王春花的心,没有敢于去问王春花经历了什么,因为我害怕我承担不了那些。
后来,是彪子带着自己的小弟们一脚踹开了那间罪恶的房门,屋里脏污恶臭,此时王春花的人渣父亲正把王春花压在身下,长毛的屁股被大门骤开露出的夕阳照得锃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彪子一脚踹在脸上,小混混们一拥而上,当场就把这畜生给废了。
由于王春花的一家是偷渡者,彪子自己又是敏感的身份,所以这件事情并没交由警察解决,具体怎么解决的,彪子让我别问,只跟我说今后不会再有任何人见到那人了。
此时的我已上了高中,在学校也有了一定自己的交际圈,与王春花的来往也逐渐少了,因为在彪子英雄救美之后王春花便成了彪子的女朋友。对于这件事,我也不方便说什么,我跟王春花本身就说不好是什么关系,而我也的确帮不了她太多,所以我只好在酒桌上狠狠地拍了拍彪子的肩,让他照顾好王春花。我知道彪子性格顽劣,可人的确不坏,有他在王春花虽然也没法过得多么像人,但是至少会比以前强太多了。
彪子的确也靠得住,不知道怎么地居然给王春花搞到了个合法身份,令她加入了日本国籍,这并不意外,因为她除了日本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彪子虽然嘴上说着这事儿小菜一碟,还坏笑着说以后娶的老婆可就是日本娘们了,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没了一根小指头,还从此落下了跛脚。
王春花为自己的新身份起名为久我春华,她说这寓意着她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是自己。
终于,王春花,或者说久我春华可以去上学了,可以活在阳光下,出入市井中了。这一步她走得很艰难,但终于也是走到了。和彪子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脸上也逐渐能够看到笑容,她的手心不再出汗,颤抖也仅限于被吓一跳的情况下。
那年冬天我们三人一同去神社新年参拜,一路上有说有笑,无意中,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她也看到了我,随后把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了白皙的牙齿,我才意识到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十足的美少女了。尽管这名美少女已然不属于我,但我还是为她感到开心。
一切都在变好,但这种变好却又是如此地脆弱,脆弱到一触即碎。
彪子进去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尽管彪子已经为了王春花在尽力洗白了,但耐不住日本政客们为了选票刮起的一阵扫黑除恶的风,这阵风刮在日本黑社会身上不痛不痒,因为他们自己就有政客罩着,但是刮在中国人身上就结结实实了;彪子他们帮派虽没被连根拔起,但也进去了几个兄弟,其中有个嘴不严实的把彪子供了出去,虽然比较大的几个案子都证据不足,但是剩下的案底也够彪子喝一壶了,最要命的是,出狱以后他会被直接遣返回国,一秒都不会让他在日本的土地上待。
如果你看过日本人非常为之涕泗横流的电影,《忠犬八公》的话,你一定能够想象当时王春花的样子,她每天就站在关押彪子的看守所对面痴痴地看着那里,尽管彪子此时已经被转押到别处了。我们所居住的城市冬天也不会下雪,但是会刮起大风,让大楼摇晃,树木弯折的寒风呼呼地撂在王春花的身上,好像下一刻就要把她刮跑一样,但是王春花就是像吞了定海神针一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她的面庞被冻成青紫色,耳朵开裂出现一道道血丝,而那双眼睛,我没有敢看那双眼睛。
最后,是我强行将王春花扛回了家,在那一路上她不断地挣扎,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和嚎叫,就好像我扛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匹得了疯病的野兽。回到家中她便发起了高烧,寒风依然呼呼地从不严实的窗户缝里漏进来,并狂暴地拍打着窗户像是催债的混混,我一个人照顾不来她,就叫来了住在附近的,后妈在店里时的后辈,因为我们都在玩一款叫做《恐龙猎人》的游戏,所以加了联系方式,有时会一起打boss。
而这也成了我此生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
每当王春花与我那朋友独处的时候,她们就会用很小的声音嘀咕着什么,似乎是王春花在用并不标准的日语询问着什么问题,而我那朋友则一点点地耐心解答着。我本来以为,那是女生间的私人话题,并想着如果有了个人陪伴,或许王春花能快一些好起来。
直到我那朋友离开时悄悄对我说,“陈君,你的这个朋友有点不对劲,她总是在问我一些有关我工作的问题。”
那一刻我的全身好像被掏空了,空荡荡的皮囊之下被灌满了寒风,我走到王春花的床前,我当时的表情,一定非常的扭曲与不可思议,而她就用那双黑眸子看着我笑,她的笑美丽无比,如同火红的鲜花,只不过这朵鲜花又好似开在了冬日完全枯死的枝桠上,在一片灰白,衰败,与寒冷中,那红色令人胆寒,亦令人心痛。
我将王春花从床上扶起,拼命摇晃:“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拜托你清醒一点,我会希望你去做那种工作吗?彪子会希望你去做那种工作吗?你难道这以外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王春花则平静地看着我,将一只手放到我的手上,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对我笑吟吟道,“可是,现在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呀...”
王春花,的确什么都没有了。根据日本的法律规定,王春花属于暴力团关系者,本来这一层不管怎样也能糊弄过去,但是彪子的入狱坐实了这点,这也就意味着她无法再从事任何正常的工作,而没了彪子她已孑然一身,再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
我本想说出,“你还有我。”但是却怎样都说不出那简单的四个字,我的五官拧作一团,看上去又像是吃了屎一样。
王春花看着我这副表情,噗嗤地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
“我只是想起...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这副表情,也是那天晚上,你教会了我,不要哭泣。”王春花的手在我的脸颊上滚烫无比。
“我...要读大学了,去东京。”
“嗯。”
“你要不...跟我一起去东京吧...”
“你自己也知道,那是不现实的,阳浩...”
自那以后,我很久没再见过王春花,或者说,【王春花】这个人,我再也见不到了。
三月,春暖花开,樱花绽放,我18岁,踏入了大学的校门。
同样三月,同样春暖花开,同样樱花绽放,久我春华16岁,虚报年龄踏入了莺歌燕舞的不夜温房。
这个国家的法律,有时严厉得令人发指,有时松动得令人发指。
王春花死了,死于一场谋杀,凶手十分高明,没有在世界上留下一片痕迹,但是他的凶器却藏在万物之中,我看到了王春花尸体上的刀伤,她曾被千刀万剐过。
当我第二年春天放假回来,再次见到久我春华时,我看到了这样的她:有人用将刀子扎入她的胸膛,将两块粗粝的刑具塞入她的胸腔,有人用刀片在她的脸上飞掠而过,削鼻挑眼,堆痕叠壑,而她的手臂上全是平行线的疤痕,像高档日料的生鱼片一般规整干脆,像白色床单上的血迹一样引人发瘆,她的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她见我时,特地穿了露出双肩的吊带白裙,用她的话说,她对我没什么好隐瞒的,这就是原原本本的她。
她跟我说,有人揪过她的头发。
她跟我说,有人掐她的脖子掐得她晕过去过。
她跟我说,有人未经她允许将绝对不应该放进去的东西放进她的那里。
她跟我说,有人给她下药让她不省人事,醒过来以后浑身青紫,下面全是血。
这些人里,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有胖子,有瘦子,有老头,也有高中生,这些人与她交易时无不带着笑容,那笑容令她想起的是某个好像永远走不出的春日里她父亲的表情。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也在笑,笑得那样开心,那样灿烂,宛如一具红粉骷髅。
“那...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我想活下去,阳浩,我想活下去,像你一样,等再过四年,等我可以从事正常工作的时候,我会在我们认识的那条街道上,开一家自行车店,到时候,你会来看我吗?”
我坐在她的对面,看着眼睛下弯起的嘴角,茫然地张了张嘴,心中充满了无尽痛苦,但是却无法将想到的化为语言,回过神来,她已经离开了,我面前只有喝了几口的饮料与根本没怎么动的餐点。
望着空无一人的座椅,我全身脱力地喃喃道:“真的还有那个机会吗?”
久我春华说,想像我一样,但是我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的后妈为我生了弟弟,那个家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到东京念大学,也有不想到时候闹得太难看的缘故。自从搬到了新家,我的脑子里便只有独立二字,我需要钱,为此我拼命打工,申请奖学金,大学第一年我还需要家里寄付学费和生活费,到了第二年我就只需要父亲资助学费了,第三年,我便不再需要家里的援助,并且在东京找到了一份文职工作,工作内容不轻松,但我能胜任。这些日子我每天只睡五个小时。
而大三那年,久我春华正式AV出道了。
那天,在她告诉我这个消息后,我站在DVD租赁店的成人专柜前,看着她新上架的“作品”。她的出道作av封面的排版,字体,构图,像烙铁一样盖在我的脑仁里,我甚至能听到呲呲的声音,与某样东西化为灰烬的味道。
《地味清纯的绝世美少女,久我春华。》那封面这样写道,封面上的久我春华全身赤裸,手抱白色浴巾眼神迷离,胳膊上的自残刀疤被光影巧妙地掩盖,暗色调的肌肤如同抹了蜂蜜一般晶莹剔透,而最勾人心魄的则是她那笑容,它像一切自然之中唯一违和的中心,又像一切不自然的集合之中最为自然的事物,看着那笑容,就像是看着夜晚的海面上,没有一丝光亮的浩瀚黑色海水,似要吞没一切精神一般。
这种木讷,漠然,又带有一丝勾引的气质,也令久我春华的AV出道即为巅峰,在这之后的岁月里,“久我老师”的名声响彻了中国大陆,她的资源是那样的抢手,以至于任何一个资源合集之中都有她的作品链接,任何一个绅士论坛之中她的出演都被加亮显示,任何一名自诩老司机的男人报菜名之时都会报出她的名讳。
她的出演尺度,也从常识范围内的性活动,变得逐渐匪夷所思,从《久我春华,与你相伴,纯爱4小时》到《公公对儿媳的人妻寝取,久我春华》,再到《超变态!久我春华24小时连续中出乱交!》,和《拉致监禁,狂暴雷普,久我春华》。
又过了一段时间,差不多是我正式毕业成为会社员的那段时间,LSP-666,《久我春华·堕落》横空出世,这部剧情向的AV用粗劣但却具有才气的镜头语言,以及写实主义的摄制手法,讲述了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妇,久我春华被恶人欺骗,要挟,最后堕落迷失在欲望之中的故事。影片的最后一镜,满脸精污的久我春华,面向镜头露出了她那招牌的勾人一笑,随后屏幕渐变为黑暗,仿佛世上所有的一切光亮都消失掉了一样。
我甚至都不敢直视她在视频里的眼睛,但也正因如此,看清了她在黑暗消失之前最后半秒时微微翕动的嘴唇。
那分明是,“救我”。
原来,这就是她为什么明明失去了自己,却依然要以“久我春华”这个名字出演AV。
她是在求救,用自己唯一可以使用的方式。
有时我会想,久我春华到底为什么会落得这般境地呢,如果过去的一些因素发生改变,那她是不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呢?
有人说,久我老师看上去好呆,被玩弄的时候有点像死鱼一样,现实中应该也不太聪明吧。但是只有我知道,久我春华,或者说曾叫做王春花的这个女人她并不笨,她懂得察言观色,懂得拼死抓住任何救命稻草,也能够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将日语说得与日本人无异。她的一生如履薄冰,每一步都是为了活着,可这样的她还是死了。
久我春华自杀的那天晚上,我刚结束了一天的加班,赶上了终电回到了狭小的出租屋里,当我看到通讯录上那个并没有备注姓名的电话号码时,全身仿佛一股电流通过,这个电话从未在我手机上响起过,此时想起我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但是我还是强作镇定地接通了电话。
“喂,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率先开口,不知何时,我已经学会了戴着这幅精致利己的面具面对我遇到的所有人,只有这样我才能与充斥着满满一整个城市的精致利己者们心安理得地交流。
而电话那边传来的虚弱女声,却熟悉又陌生。
“喂喂,听得到吗,这里是春华,哈哈,我这边不太能听到你的声音啊...”
“喝醉?...其实也差不多吧,我现在服了药,还放了血,现在在浴缸里给你打电话呢,我本来还想着少了点什么,听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得有酒才行....可惜我现在好困,已经站不起来倒酒了...”
“虽然不是玩笑,但我并不觉得这不好笑呢...哈哈...”
“冷静点,听着...阳浩,我大概的确是要死了,再过十分钟,我就会失去意识,二十分钟后我的生命就会彻底流失,你做什么都不可能来得及,所以...请听我说...求求你了...”
“我一开始就没有退路可言,我签约的那家公司,背后也有黑社会罩着,对于他们来说在榨干你的价值之前,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隐退可言...”
“我们公司那么多女孩都和奴隶没有分别,更不用说如今人气当红的我了...他们...想让我拍AV拍到40岁,可我今年才22啊...”
“...我没法离开他们,他们手里掌握着,我是非法移民的证据,更要命的是他们甚至在港口捞出了我爸的尸体,所以一旦我不顺从他们,那还蹲在里头的彪子就...所以我也只有,为他们卖命...”
“但是我实在撑不下去了...”
“我死了以后,他们的人会比警察先到,并且清理掉我留下的一切信息...阳浩,你去我们之前住的那座破烂公寓的院子里,找到一颗有记号的树,那下面,是我这些年的积蓄,也算是,多少偿还一下这些年,你对我的兄长恩情吧。”
“其实...我对你不止这些...不过...罢了...说出来也只会使你徒增挂念...你和我们不一样,好好活着...”
“别哭啊...阳浩...不是你教会了我...不要哭泣吗?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我早就搞不懂有什么好哭的了...我只是..好累...太累了...好像随时...都可能碎裂掉一样...”
最后,她声若游丝地问我:“阳浩...你还是中国国籍吗...?”
“是。”我深吸一口气,吸进了好多鼻涕到喉腔里,随后用哽咽的声音回答道,仿佛多说一个字,我就会彻底失控一样。
她则说:“真好啊...你还是中国国籍...还可以...回家...”
“你这蠢货...我们这些人,家这种东西...早就已经哪里都没有了啊...”我撕心裂肺的,哭嚎一般的话语响彻了东京神经质一般静寂的夜空,然而另一边的人,早已没有了回应。
第二天一大早,不出所料地,警察找上了我的家门,他们礼貌地站在阳光下,站在我出租屋的门前,对我说:“是陈阳浩先生吗?您认识久我 春华女士吗?她在昨晚自杀了,生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和您打的,并且经过初步尸检可以判断这通电话与死亡时间相吻合,请问您现在是否方便和我们走一趟呢?”
于是,我坐在空荡荡的侦讯室里,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同样也直勾勾盯着我的两名警官,他们问了我一个又一个问题,那些问题是什么,我又回答了什么,我都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其中一名警官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不惜拍着桌子用很大的声音质问我。
他对我吼出的话大概是,一个女孩,一个正直年纪,本来可以在阳光下享受青春的女孩,居然用那么残酷的方式杀死了自己,尸体上还留下了那么多自残的痕迹,你知道到底是多么残忍的人才把她逼到那个地步的吗?
可这个问题,我也想问。
我无力地抬起头,用她曾经看着我的那双眼睛,看向他们,反问他们说:
“你们当真不知道,是谁,是哪些人害死了她吗?”
侦讯室内,陷入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不久,我便被放了出来。再之后,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过去。
尽管我知道,我大概永远,永远也忘不掉王春花,忘不掉久我春华了,我还是想要忘掉她,因为,我也只有忘掉她。
现在困扰我的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在LSP-666中,以及在她用上百部作品写下的最后几年人生轨迹中,AV女优久我春华,到底是在向谁求救呢?
那声救我不是对我说的,因为她知道我救不了她。
那声救我不是对彪子说的,因为彪子在蹲大牢。
那声救我也不是日本人说的,因为日本人听不懂。
那声救我也不是对中国人说的,因为中国人更无法听懂。
那么,她到底在向谁求救呢?向某些崇高存在吗?向铸就了她一切悲剧的人吗?向一直看着她的人吗?总之她的求救注定不会有人应答。
我挖出了久我春华存下的积蓄,她拍了足足300多部片,拿命换来钱居然只有寥寥5000万日元。这钱什么都做不了,但是堪堪够开一个自行车店了,可是我不打算拿这笔钱开自行车店,我讨厌这个国家,我要自掏腰包坐上一艘船前往公海,把这些肮脏的纸票烧成灰,代替我拿不到的,被扣在黑社会那里的她的骨灰,替她完成一场海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