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知道该向谁问好对于原创动画来说,人物的性格设定非常重要。
即使你有一个想要讲述的故事,也只能由登场人物来推动。人物性格随着故事的展开而成长变化的话,会使作品具有一种真实的魅力感。但是,如果人物的变化并不是出于成长,而单纯是因为设定上的失误,导致形象崩掉,故事就会进行不下去,也无法呼应最初的设定,产生很强的闭塞感。
获得了与之前不同人设的我,就这样慢慢悠悠地长大,在五年级的时候终于开始了本格的不登校生涯。
那时班级常有扰乱课堂秩序的情况,像漫画里描绘的那种霸凌事件也屡见不鲜,特别是男生们十分过分——在跳马箱子上用膝盖去顶别人、到社会科的准备室里长时间正坐——总之都是以暴力为主的行为,旁人看起来真的很恐怖。
和他们比起来,女生这边的霸凌显得和平多了。基本上就是无视或者说说坏话。相对于肉体上的伤害,我从心底觉得精神上的伤害要轻松多了。
而且,班里存在着几个小团体,里面也有等级差异,每个小团体里都有头头。就算逃离了这个小团体,也难免会在其他地方被欺负,所以会打消离开的念头。
我属于班级里某个不起眼团体里的一员,但这个团体也存在相同的情况。头头只要发布“不准和〇〇说话”的命令,成为目标的你,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就会变成孤家寡人,并且会被说一些有的没的坏话。这一切都是轮流制的,只要老实等着这一波风浪过去就没事了。即便如此,也每天都会担心是不是该轮到自己被孤立了,这种精神内耗的日子很难熬。于是我逐渐从一个月逃学一两次,变成了一周逃学一两次。
那时候,我有两个精神支柱。
在升上五年级之前,我转眼间开始长得又高又壮。因为身体的底子还行,所以不管是横着还是竖着都开始急速成长,男生们给我取了个外号叫做“格雷姆(ゴーレム)”。
“格雷姆”的出处是《勇者斗恶龙》——一直守护着成为废墟的梅尔基德城的格雷姆,既孤独又有着怪力。它的设定是,在它面前吹妖精的笛子就会睡觉,所以男生们经常在我眼前吹竖笛。然而,不管他们对吹竖笛还是吹唢呐还是吹小学校歌,我都不会睡着,为了不辱“格雷姆”之名,我抓住这个男生的脖子利用体重带来的蛮力将他扔了出去。
拥有怪力这种粗犷的人物设定,是我低年级时所不具备的,但我非常感谢它。它让我不用再去考虑怎样减缓精神压力。只要和男孩子们去踢踢足球,精神压力就会得到舒缓。
另外一个救赎,是班主任老师押田先生。
他是位留着条形码发型,刚刚步入老年,性格中庸的老师。孩子们基本上都认为他好欺负。男生们在课堂上联合抵制上课,和老师顶嘴。
“别别别……别这样!“
一紧张就会口吃的老师,在学生们面前总是显得呆呆的。
体育课的内容是单杠的时候,押田老师总是上前去做示范。于是他的条形码头发就随着动作轻飘飘地上下翻飞。大家都发出“哇!哇!哇!“的高兴声音,押田老师可能误以为大家是惊叹于他的单杠技巧,所以不停地做着示范。不,说不定也有可能是因为意识到了学生喜欢这样所以才故意逗大家高兴的。
对于常常不来学校的我,押田老师也没有歧视。
并且在每个年级推选出健康优良孩子代表的时候,他推荐了我上去。虽然并没有被选上。
“麿里你又壮、学习又好。怎么就是有蛀牙呢……“
老师对于我没选上是因为“有蛀牙”这一理由感到非常的遗憾。我经常请病假逃学,身体很健康可能真说不上吧,运动神经在班里也是倒数,但押田老师没有把我当做“问题儿童”来看待的态度,给了我很大的心理安慰。
我有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跟我一样是押田老师的地下粉。那就是我的同班同学阳子。
我们两个独处时,一定会说些关于押田老师的事情。我们总会带着粉丝滤镜去讨论各种和押田老师相关的事,总是笑到肚子疼,并且每次讨论的最后,我们一定会说:
“真想成为押田老师那样的大人呀!”
“恩,是呀!”
温柔,不会让任何人受伤。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是只要他在,就会让人感到非常的安心。如果世界上都是押田老师这样的人就好了,那将会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呀……我在心里偷偷的这样觉得。
阳子其实也和押田老师很相似。
阳子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可是这份重要的感情却在我的心中开始扭曲。
从外观来看的话,她和我还蛮像的。幼儿园的时候还发生过我的母亲把阳子认成了我这种事情。身材、身高、发质都很像,并且幼儿园时我们都是长发,我俩的头发都像浓密的干滋滋的稻草。
阳子的头脑也不是很聪明,也就运动神经比我好一点,但还是倒数。她经常穿着奇怪的土色长筒袜,也没有我认知中可以用作免受欺负理由的“独特优势”(“自分だけの得意分野”)——阳子并没有擅长的领域,可是她却与我有着本质的区别。
她是被周围爱着的孩子。
我所在的小团体里,以头头为首,大家都爱和阳子玩;大家都会轮流被孤立,而她却不会;甚至还有平时看起来非常老实的孩子,在“阳子争夺战”中不惜自己受到伤害,也要去顶撞老大。
那时候,我在宫泽贤治的诗里找到了一首非常适合阳子的诗,我兴奋得不行。
不畏风,不畏雨,不畏冬雪寒冷,亦不畏夏日炎炎。
身体康健,涤除欲念,不怨不尤,乐天知命……
世人笑我太疯癫,可我却不求称颂,也不以此为痛苦。
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译者注:宫泽贤治《雨ニモマケズ》)我眼里的阳子,是温柔的、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情发火的人。
绝对不会说谎,也不会说人坏话,更不会阿谀奉承。外表看起来,会被归为“容易受欺负的类型”,但她并不是这一类人。从她的样子中总能感受到温暖,似乎有一种小学生不具有的宽广胸怀。
被大家当做偶像的阳子,不知为何竟然喜欢和我玩,并且有时还背着小团体里的头头来跟我一起玩。还会和我说一些绝不会和其他人说的关于头头的坏话,“有点讨厌啊”之类的的小小抱怨。我感觉自己受到了她的特别对待,这让我很开心。但是,当我得意忘形想把话题扩大到“那谁谁谁真的很讨厌啊……”一类的时候,阳子就不再说话,拒绝进行这个话题,以避免对话变成人身攻击。
我喜欢阳子,但我也讨厌阳子。
因为在她面前,我会觉得自己是个非常非常失败的人。然后,会觉得自己非常地讨人厌。为什么她就那么受人欢迎啊?不仅仅是我,别人也在努力承受着无视等霸凌行为。但,为什么她就可以是特别的存在呢?
到了六年级,班级气氛稍稍变好,班主任老师却换了。
和快要退休的押田老师不一样,这是个才三十多岁的年轻老师,名叫远山。他的眼睛闪烁着神采,额头也泛着油光。
在第一学期刚开始的某次扫除,远山老师突然叫我——不是叫我冈田同学,而是叫我的名字“麿里”。母亲和外公叫我,都是叫我“小麿里”,直接被叫名字的我有点不知所措。明明还不熟,没有建立信赖关系,他居然直接就叫了我的名字。
“我听说,是因为之前的班主任很过分,所以麿里你才不来上学的吗?”
他从我敬爱的押田老师的坏话开始讲起,并且非常直接的讲出了那个我最不想听到的词语。
“因为押田老师的错,麿里你成了登校拒否儿。”
——我,是登校拒否儿。
我感觉眼前出现了焦黄的歪曲影像。
我虽然能将看起来蛮壮的男生扔飞出去,但我的体质依然是容易垮掉的那种。周围人可能不赞同,我自己认为是这样。可是,这个叫远山的男的,居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将我贴上“登校拒否儿”的标签,并且还是在扫除时间,大家都在的场合下。
啊,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虽然大家应该都注意到了我的行为,但是谁也没有说出来,所以都还保持着暧昧的态度应付过去。至少押田老师是这样做的。
我感到羞耻爆棚,脸变得通红,远山老师继续说道:
“如果你还继续请假的话,全班同学就都去你家门口大声叫你出来,如何?”
就像是热血学园电视剧里的主角老师一样,明明一个人的问题,却要发动班级里的所有人一起解决。仿佛要以帮助不登校的孩子作为伏笔,使这个教学秩序混乱的班级重新振作起来。这些笨蛋学生,在远山老师的怂恿下大声喊着“好耶!”“去麿里家去麿里家吧!”,奇妙的气氛高涨起来。
阳子就站在这些孩子的外面,像平时一样,呆呆地站着,什么话也不说。
在被贴上了登校拒否儿的标签以后,我比以前更不爱去学校了,请的假更多了。以前是一个月有两次不去,现在几乎半个月都不去。被强行接受了绝对不想接受的东西,某种意义上来说,一切反而变得轻松了。
最害怕的远山让同学们来家门口喊“麿里!”这件事,事实上也并没有发生。
小学终于毕业了,我升上了初中。
中学里的学生,都是从附近三所小学升上来的。我和小学小团体里一个貌似头头的人分到了同一个班级。我觉得很沮丧,但是又没办法,只能接受了这个现实。
在中学时期,我寻找着能摆脱登校拒否儿标签的机会。于是我回想起了,在低年级的时候,我曾经进行过自我检讨。
我久违地又进行了一次检讨。
我再一次,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性格。
小学时我曾写过一份非常可怕的问卷,内容是“在班里的同学中选出明年你最想成为的人,和最不想成为的人”。这一调查的结果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是在五年级的时候,有个不怎么亲近的同学跟我说:“想变成班级里的谁这个问题,我写的是想成为麿里。”接着她又说,“但是,麿里跟我想得不一样呢。我还以为你是个更加阳光、更加健谈的人。”
她在别的小团体中也是受欺负的对象,总是向我投来挑衅的目光。而她表现出讨厌我的方式,是午餐轮到她当值时,会把大家都讨厌吃的东西,给我盛上满满一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所以遇到喜欢吃的东西,我就会故意说“啊,我最讨厌吃这个了”,然后就会得到很多。硬要说的话,我不讨厌她也不喜欢她。一开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讨厌我,但我身上应该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能接受的吧。
我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而不是她的。因为那时候我是被欺负的一方,一边被欺负一边就会想,一定是因为我有什么不能被人接受的缺点,所以才被欺负。
母亲偶然买的女性杂志上,人生谈话那一栏里有“我家孩子在学校被欺负,可是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这是为什么呢?”这样的提问。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个占卜师,但回答的内容却意味深长。
“当人面对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时,就会无意识地将其作为对手,并且产生对抗心理。无缘由地被欺负是因为,您的孩子有着和周围人不一样的气场。”
多么美妙的安慰呀。可我是个固执的孩子,我没法认同、也没法接受这样的安慰。
不过我也有些许同意的地方——跟我一样被欺负的孩子,的确和那些健康孩子的气场不一样——就算是为了不给别人造成伤害而保持沉默,也会被认为是在图谋什么,即便生病在家也会让人感到不安……就这样没有理由地、单纯地被分类为“令人讨厌的家伙“。
让我察觉到这一点的人,就是阳子。
她人很好,确实是她受欢迎的理由之一。其实在众多被欺负的孩子中,不乏被认为“那个孩子很温柔”“是个好孩子”的人。然而这些孩子依旧被欺负,阳子却受到大家的欢迎。
本质上是因为她有“不会成为对我有害的存在”这种人畜无害的气场。果然,重要的地方就像是宫泽贤治说的那样。
以阳子为参考,我重新思考了自己的人设。
在保持“老实感”的基础上,不发表过多的意见;不说别人坏话,也不说丧气示弱的话;说很多有趣的话,被欺负了也要装作不在意;不论对谁都伸出橄榄枝,平等对待。虽然这只是对阳子的模仿,但如果完全照抄的话也会被讨厌,所以还要再加入一些自己的东西。
这样的生活方式,让小学时阳子身上的事情,也开始在我的身上再现。比如,突然被人用力拍背;又或者突然跳上背来,大喊“背我!”之类的打闹。阳子是让人找回儿时感觉的存在,这出乎意料的能造成一些伤害。虽然和男生打架的时候不会有多痛,但那应该是肾上腺激素起了作用。
她经常受到男女无差别的戏弄,以至于也学会了如何讨巧地说话,这是阳子经历过的遭遇。“诶?阳子意外地也很辛苦?”我被这些意料外地副作用惊到了。但自己主动的摆烂,心情就会好受一些。
另外,我也被起了亲密的外号——“麿里”这两个汉字拆开念成“马萝莉”(译者注:“マロリ”,意为圆圈)。
迄今为止,我被男生取过侮辱性的外号,但却没有被女生起过亲密的外号。“马萝莉真的很有趣啊”“马萝莉好温柔”她们这么评价我的时候,我虽会说“没有啦,哪有”但是内心却非常激动,忍不住要摆一个胜利的姿势。
我在上课的时候也会被那些人欺负,以至于喋喋不休的我被老师讨厌了,但我觉得那才是自己的胜利。因为被老师讨厌,是“现充”的证明,虽然当时还不存在“现充”(“リア充”)这个词语。
我能成功现充化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与同班的矶田成为了朋友。
我们是同一个幼稚园、同一个小学的同学,但那时没有同班。她在中学时是很显眼的存在。
矶田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会刻意培养自我意识的同龄女生。
当大部分孩子都为“光GENJI”男团疯狂的时候,她却偏偏喜欢“独角兽(ユニコーン)”或者“J(S)W(ジュンスカ)”一类的乐队。对时尚也很感兴趣的她,是大家都憧憬的对象。秩父当时还充斥着各种不良文化圈,怎么样和那些不良学生相处,如何平稳地度过中学时代,这些问题我也通过矶田顺利的解决了。
矶田总是希望可以“成为更优秀的自己”,而渴望改变自己的我,作为随从应该是最合适的吧。我受矶田的邀请,经常两个人一起去东京。或是为了去乐队的平安夜演出,又或是买衣服。母亲也很高兴我能和朋友一起去玩,还给了我很多零花钱。
我当时的经典搭配是:在流行的品牌中,买了黄和绿色条纹配上巨大的橙色心形图案的针织衫,搭配能看到内裤的牛仔短裤。虽然是毁灭性的没有品位的打扮,但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打扮在乡下是很少见的,所以为我变成现充发挥了作用。
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是完全安心。
最可怕的,当然得属那个小学时代小团体里的头头。
我非常担心她会说出“麿里就是在装B”这种话来。我这个新的人设在要素上和登校拒否儿差太多了,所以非常害怕暴露自己其实并不是看上去这样,实际上还是个“登校拒否儿”。
但是,她也被矶田夺走了头头的地位,现在大概处于二或三把手的状态。大家并不会因为她的指示就集体无视谁。虽然不知道这会起到多少作用,但我还是默默地祈祷。
随着学期接近尾声,我感觉自己越来越疲惫。
虽然不用再担心课间会有被欺负的风险,而且因为中学科目很多,连我最讨厌的体育课时间也减少了,但是我却觉得一天的时间仍无比漫长。
看看周围,处境比我艰难的人有很多。像小学时那种露骨的霸凌虽然减少了,但烦恼却在质上产生了变化,也有孩子还在忍受阴暗的精神攻击。我已经很幸运了,是被眷顾的人。但是,为什么我还感觉这么疲惫呢。
契机是在一个非常热的夏天。
小团体里的孩子们,为了在放学时抄近路,就打算从神社旁的沙石小路穿过去。
我的制服,是从才毕业的姐姐那里捡来的。她是个不良少女,所以裙子非常长,几乎到脚踝了。这完全不适合夏天,穿起来就像蒸笼一样。因为肥胖容易出汗的我,仅仅是在走路,大腿就会因相互摩擦而变得很痒。真不巧,那天我又恰好是生理期。
因为下课较早,现在接近中午。火辣辣的太阳直射着我的头顶。正好前不久读过的加缪的《局外人》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太阳太大了。
因为炎热而变得烦躁,但周围的人并不关心我是否方便。于是和往常一样,我被无关紧要地推搡着,手对着我的头和肩膀毫不留情地拍下来。
受到攻击的那一瞬间,阳子突然从我身边闪开了。
“很痛诶,你不要这样!”我下意识发出低沉沙哑的吼声,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到打了我的人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紧接着她说:“这和平时的马萝莉不一样……”在那一瞬间,我恍然大悟。
“我平时是什么样?”
自那以后,日常生活中有了一种说不明白的违和感。
如果我不按照大家期望的样子去回应,就会被说“你和平时不一样”。但是,大家所期望的样子各不相同。至此我的人设,已经开始崩坏了。
人设在预料之外开始崩坏,人物和故事就会不匹配,越想要填补这一份不匹配,故事反而会越加跑偏。事实上,伪装成开朗的老实人反而使我本性里的顽固、怯懦、要强、悲观主义等缺点变得更加强烈。
话虽如此,但如果被人说那是我本来的样子,我也很犹豫。这次的人设在性格上虽然产生了分歧,但有一部分性格是固定的,所以只能紧贴在固定的地方,呈现出摇摇晃晃的状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认清,现在这样拖拖拉拉的变化着的我。
老实说,我想放弃了。思考了太多无用的事情,我感到很累。但是,我又不能分辨出哪些事情是重要的,哪些事情是多余的。马上就到秋天了,在忍耐半年就可以了。
好想放假啊。
早上,我苦闷着踏入教室时,教室里已经有几个同学了。
分别是另外两个小团体的几个女生,经常捉弄我的几个男生以及一个不起眼的男生。
突然,我停住了脚步。
我和其中一个小团体的女生们,是可以问个早安程度的关系。但是,我又和另外一个团体的人几乎没说过话。可我的人设是开朗的女孩子,所以此时此刻我应该对两边都问好吧?平时戏弄我的男生里,有昨天给我问过早安的人,我是不是也应该回一个早安呢?可是这样的话,除了教室里那个不起眼的男生,我就向所有人都问好了。但我的设定又应该是平等地对待所有人。仅仅无视一个人,似乎不太好?可是,和全部的人都打招呼的话,那不是成了八面玲珑的人了?
如果是以前的我,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以前的我,根本不会想和人打招呼啊。眼睛看着地上,勾着腰去自己的座位上,然后继续盯着地上。如果有人向我问好的话,我会用尽全力去回应,但是“我主动打招呼……”这样的事情,几乎是没有的。
今天的我,如果像以前一样做的话,会怎么样?
应该会被说“和平时的马萝莉不一样”吧,我不想听到那样的话。说起来,现在的我已经可以主动和朋友们打招呼了。
但是,什么才是朋友啊?
如果朋友的定义是,“能够向他展现真实的自己”的人,按照我现在这样,往差了说,我岂不是一个朋友也没有……?
那一瞬间,我觉得不行了。
我意识到,“和平时一样的马萝莉”——
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小学以来,第一次请假逃学。
升上初中以后,我一次也没请过假。出席次数是全勤。
虽然有很多烦心事,让我疲惫不堪,但是我都没有放弃。久违地再次请假,让母亲露出了“该不会是又回到以前了?”的眼神。担心我又回到以前那种一直逃学的状态中去。
是的。尽管维持虚假人设很辛苦,但是重回不登校生活会更辛苦。而且,比起小学,中学的处境应该会更加艰难。虽然很对不起母亲,但我还是休息了几天,然后重新鼓起勇气,再一次审视自己的性格。
当我久违地回到学校时,班级里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大家都不欺负我了,也不捉弄我了,对我很温柔。甚至有人对我道歉说“马萝莉,对不起啊,以前老是欺负你。”
引起这一变化的,正是我小学时期所在团体的头头。她没想到她喜欢的男生经常来捉弄我。有一次,她甚至专门跑到家里来问我:“你们俩是在假装吵架吧,你其实喜欢他对不对?”
我就算对恋爱有兴趣,也对周围的男生没兴趣。应付人际关系就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根本没工夫想其他的。倒不如说,我很想回敬一句“光是应付你就已经很麻烦了”,但确实不太能说出口。总之,我强烈地否认了,她当时看起来好像是接受了。
但是呢,其实她并没有接受。她装作好像是关心我的样子,对包括那个男生在内的人说:
“麿里她小学的时候,是登校拒否儿呀,她很敏感的,我觉得还是不要捉弄她比较好呢。”
以前和我同一个小学的同学们也纷纷表示同意:“对呀对呀,说的没错。”于是,我以前是登校拒否儿这件事在班级中很快传遍了。在这之前,班级里也有我是登校拒否儿这样的传言,但因为是过去的事情,所以称不上是有趣的新闻。但现在,我用具体的行动展示出,我是了。
不过是休息了几日,我就从容易交往的现充,变成了高度敏感又容易受伤的有着登校拒否儿黑历史的人。
我完败。
我再次被贴上了“登校拒否儿”的标签。
虽然尝试过好几次想要回到原来的状态,但都以失败告终。男生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捉弄我,反而会关心我说“冈田你没事吧?”“不要勉强哦”之类的温柔言论。女生们也不会对着我的背直接拍下去了。偶尔有男生捉弄我,就会有人出来说“别这样”“看她多可怜啊”。老师们对我的态度也变了。
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屈辱。被当做无足轻重、渺小的肿块一样对待(腫れもの扱い、ぽかんと浮いた存在)。与其被可怜,还不如被无视。虽说悲惨如此,但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重新站起来,最后干脆摆烂放弃一切。
还是老样子适合我。
虽然我几乎忘记了这种想要放弃的感觉,但当“算了就这样吧”的念头真的再次冒出来,我就发现自己再也不想振作起来了。
于是,我开始了长达五年半的、怒涛般的东京咖啡,不,应该是登校拒否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