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则为花 说: 哈哈哈,和物系只是我临时想出来的词。诚哥从16年的《君名》开始,从sf转向日本民俗神话,作品中大量出现和物意象(从《铃芽》的访谈中看,这种对和风“风景”的再发现,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柄谷行人的影响)。从这...
今天很幸运...我和沃克教授谈论了一下他这篇年代久远的文章。据教授说,他早在2006年就写好了初稿,但是直到2009年才发表在Mechademia 4: War/Time上。将近二十年的时差,他自己对这段学术经历都有点遗忘了(笑)
有趣的是,国内对沃克教授曾有过一种误读,好像他写这篇文章,证明了自己是日本动画爱好者(或,考虑到他其他的作品,“宅左”)或新海诚电影的爱好者一样。但是,沃克和拉马尔不一样,后者的学术生涯中有相当一部分致力于建立一种动画研究的新范式(从技术哲学出发的Multiplanar Image论?比起文本/影像方向),而沃克今天说他选新海诚的《云》只是对1.《云》作为日本语境下的殖民性运行机制的体现、 2. “世界系”这种美学体制的产生与运作(沃克提到詹明信对他分析思路的影响)这两个方面感兴趣。如果要尖锐的说,我觉得有这点cherry-picking的意味。更引人注意的是,教授在一开始就强调了他对新海诚及其作品不感冒,且将日本动画(Anime)反复和Japanese Cartoon(“日本卡通”)进行混用。从这里可以看出,沃克没有对受迪士尼影响的早期日本动画和后来自成一体的日本动画之间的断层与连续进行更深度的考察(拉马尔做过考古)。有点遗憾了,本来想和教授聊一聊《铃芽之旅》和新海诚作品的变迁的。一言以概之,他所在的是比较文学系,而不是表象文化研究系(学校里倒也没有这个)。
顺便在一开始调侃了一下大陆的版权法。“以学习目的翻译的作品”理论上是不会侵犯原作者的著作权的,但不知道在美国怎么样。海盗学术翻译...沃克不太介意这个就是,他欢迎翻译,对有人在意他这篇作品还有点诧异。
题外话就此打住。我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他要采用南美(秘鲁)语境下由基哈诺所提出的“权力的殖民性”这个框架(尽管它在当代日本出人意料地适用),而不是从你所说的日本民族主义的角度(它的涵义、它所抒发的情感、它对“正常化”的诉求、它弥合过去-当下-未来的尝试)来分析《云》。我提到这个的时候,教授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并不熟悉国内从日本民族主义出发的批判话语,所以另外扯了些宪法第九条/安保与正常化诉求、自虐史观与大东亚战争再阐释之类的有用废话。沃克之后所说的让我感觉到,你们的所指有相当程度的重叠,只是能指有所不同;教授在写就本文时最感兴趣的,是日本民族的“受害者”幻想(在之后的讨论过程中,我们稍微提及了一下没有直接战争体验的日本人是如何继承/解读“先辈”/祖上的战争体验,并在不同时间重新幻想“受害者身份”的)——二战的受害者、天皇制/军国主义/大日本帝国的受害者、美帝国主义的受害者,等等——以及“过去归过去,现在的日本和以前的完全不同,存在一个断层/超克了帝国日本”这样的一种时间性认知。这种想法很显然,和中日战争-大东亚战争这种强烈殖民色彩的入侵密不可分。但是,这不仅仅是殖民性分析被用在本文的唯一理由(身为殖民者的身份早已隐含在身为日本之中...as quoted)。更重要的是,除了你所说的新海诚对日本民族国家的清晰想象、以及日本南北内战的实体化之外,沃克教授特别强调:新海诚(ver 2004.)所想象的日本南北分裂,实际上是非常吊诡的——纵使我们可以将日本划入受美利坚治世影响,将其纳入后殖民的框架内,做一种“(由美苏冷战导致)南北分裂的平行历史作为分离自现实的当下-而这种当下之中,殖民性是其运行机制”的分析,但是南北分裂的实体化(及战争)却发生在战后殖民体系才刚刚崩塌的朝鲜半岛,而不是不曾经历本土作战的北海道-本州;朝鲜半岛生活的人们显然更符合“殖民主义-冷战/后殖民主义的受害者”这个定义/感知,但是新海诚却在他的虚构幻想作品中将这种(朝鲜民族的?)现实挪用到了日本民族之内,进行了一种“受害者”幻想机制运作下的挪用-野合。日殖时期的朝鲜/东南亚/中国...这是新海诚作品中那个不可避免的他者-受害者,但新海诚电影中,却是日本民族扮成了受害者。这个部分或许是接近你所说的“现实的锚定”。
下一个讨论的问题和“世界系”有关。我提到在教授的文中,他除了侧重世界与个人的规模差异与并置之外,还着重提及了情感层面对世界的认知想象等等。这和柄谷行人的“内面”(世界系主角的形成?)“颠倒”(通过并置)“风景的发现”(新海诚的[世界系]风景?值得注意的是,在柄谷行人的论述中、和新海诚的电影中,北海道都作为新的风景被重新发现)等等概念不谋而合,但是教授却没有引用任何柄谷行人的内容(也没有在分析内容上和加藤干郎的新海诚-可塑cloudscape论之间有所重叠...他的影像分析更贴近拉马尔的多平面图像论)。他引用的是东浩纪。沃克解释说他之所以引用东浩纪,是因为他当时在翻译学习东浩纪的德里达论(他说,东浩纪近年来变得反动了些。),而他的动漫现实主义一说,和沃克眼里的世界系作为一种新美学体制,有着类似的论点。当我谈到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对新海诚本人的影响(据2016年的访谈)时,教授有些吃惊;学术作为一种现实介入,在这里体现的更加。沃克教授在谈到柄谷行人的时候,不仅强调风景这种文学装置的形成,而且还强调日本(!)民族-日本(!)现代文学在这里的形成;某种程度上,世界系风格是高度日本民族主义性的...沃克在谈到新海诚的风景时,将“风景的发现”回溯到了1960年代日本新浪潮、“风景论”与城市影像实验电影上面。我们没有过多地讨论社会层面的消隐,或个人不再通过社会这个中介认知世界(或社会的世界)这一点。不过,我觉得世界系和日本红潮过后个人介入社会的不能性之间的关系,值得分析一下。实在是可惜,因为教授没有看过新海诚的其他作品,所以我们没办法聊新海诚世界系的变迁,或者“风景”的变迁(科幻到和风...)怎么说呢,沃克教授虽然壮硕如棕熊,但并不是桶子那样的肥宅黑客...he simply doesn’t know.
三十分钟的谈话,时间也没剩多少了,在最后我抓紧和教授聊了聊新海诚作品中的创伤-疗愈主题(早期新海诚是一方面,后311的新海诚是另一方面),威胁/暴力的外部性,以及将新海诚与村上春树对比的可能。这两位在很多人眼里已然成为了“新时代日本国民作家/导演”一般,而在我看来,新海诚和村上春树——借用赵京华教授的论述——作为知识分子(知识左翼?大概不是罢)介入现实政治的历程很类似。对于村上春树,那个至关重要的年份是95年(《刺鸟人》篇出版、沙林毒气...),而对于新海诚则是2011年3月11日,东日本大震灾。新海诚谈到过村上春树作品对他的巨大影响。有趣的是,《云》中日本南北分裂的时间点,1973年,不仅是中东石油危机的那一年、浅间山庄事件的后一年、以及新海诚的出生年份(或许这暗示了他的一种身份认同?),这还是《1973年的弹子球》的母题,其中,我认为,1973年是一种“缓慢渗透的停滞”(意味深) 的隐喻。不过如果拿村上春树的《奇鸟行状录》来和新海诚的《铃芽之旅》对比,则可以发现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别:无业而被社会排除在外的冈田亨通过与间宫中尉(日本的殖民史)的接触、以及下降到井底(在我眼里,这是一种转向发现[自我]内部的隐喻,比起之前作品《球》或《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里的外部威胁),了解到了绵谷升的实质(如林少华所说,暴力,或,一个延续的结构性的暴力),并最终决定反抗绵谷升。而新海诚总是倾向于将暴力或威胁作为一种外部的(或者说可以被排除在外的)存在进行表达——打开了的,或被打开的门,在门的那一侧的蚓厄...某种程度上,这可以被同时视作一种应对创伤的日本特色方式、以及,“日本民族主义的变奏表达”。其实,拿《海边的卡夫卡》来作比较或许会更好一些(这本书里所采取的十五岁少年/痴呆老人的主视角、以及对创伤议题的处理,要比《鸟》更模糊些,或许,和《铃芽》的观感更相像),但是我还没读完这本书,所以不好下结论。个人而言,我是十分接受这种解读方式的,但是我首先考虑的不会是“日本民族主义的变奏表达”这个角度:大概这和我悲情主义式的观影共情倾向,以及《铃芽》上映当天银幕外的体验有关——本校的Emergency Mass Notification System向全体师生推送了一位大一新生不幸的死;他在宿舍猝死。在同学或宿管发现他的遗体前,没人会知道他的死,而若是没有这种学校的推送预警系统,也没有更多的在校者会知道他的死。没有手机预警,震灾就算已经发生,也会停留在屏幕的彼端,进而说,作为一种看似“外在的存在”,时刻准备着以高调的姿态入侵现实。而这种戏里戏外的、极富力量的侵入对我的影响,深刻的创伤,或许是导致我一开始对“有格差的社会暴力”的有意识忽略与遮蔽的原因。
抱歉写了这么多读起来费劲的话。要是能在和沃克教授聊天时做个录音就更好了,可惜没做。
时隔半年才做进一步的回复,冒昧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