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题,本文是我关于悲剧的一点理解(狂想),还是如之前所一致的:欢迎各位交流不同意见。
为了方便区分,我擅自地以时代为角度,将悲剧划分为三个大类:古希腊悲剧,现代悲剧,以及后现代悲剧。
接下来我将会介绍我对于这三种悲剧的一些看法,以及它们的核心张力所在。
古希腊悲剧我认为是最经典的悲剧,它真正的核心不是刹那的死,而在于永恒的受刑:
俄狄浦斯被命运引导,弑父娶母确实是故事的顶点。但倘若俄狄浦斯就此选择放弃一切的道德与美好,抱着一副‘我就烂’的心态继续安稳地坐在王位上,那又如何能让人流出惋惜的泪水?
西西弗斯绑去死神又逃出冥界,被诸神惩罚确实是戏剧的高潮。但倘若西西弗斯在一次推动下就承受不住巨石的压力——被命运碾碎然后死去,那便只能让人感到荒诞与麻木。
不如说,正是俄狄浦斯在最后也没有放弃伦理的约束,选择了挖去双眼自我放逐;正是西西弗斯在陡山上也没有放弃永恒的生命,选择了不断重复的失败与轮回。这悲剧的结构才真正完整。
喜剧总是描绘比一般的人更坏的人,而悲剧总是描绘比一般人更好的人。古希腊悲剧尤其如此。
在这里,悲剧精神才真正得到展现——真正的悲不来自无情的命运与荒诞的世界,而来自在这样命运与世界之中,却有着这样美好的人。
正如那将要被黄鼠狼吃掉的天蝎兀地化身为那在星空中永远燃烧的火,悲剧精神将短暂的人化为永远的美德,成为了照亮一切戏里戏外的路标。
但是我要说,这样美好的,永恒的古希腊悲剧‘失败’了。
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随着我们对宇宙的认识的加深,过去一些曾经被神所注定的崇高被解构,取而代之的是对道德与法律与伦理本身的反思——悲剧也随之变为了现代悲剧。
借用黑格尔的一句话,悲剧的本质是伦理的自我分解——我们发现过去的崇高本身是片面的,是错误的,是内部矛盾的。
正如同安提戈涅被现代的文学所诠释的:“你并不爱我们的哥哥,你爱的是你自己正义的姿势。你想以你的姿势赢得不朽。你的行动并非出自对具体生命的同情,而是抽象原则狂热的激情。”
古希腊悲剧在这里失败了——俄狄浦斯在挖去双眼之前必须要质问自己“弑父娶母真的是错误的吗?那我到底又应该对自己采用何种惩罚?”,西西弗斯在推动巨石之前必须要进行反思“是否这生命与山坡值得我下一次的失败?那我到底又应当尝试多少次为止?”。
但是,悲剧精神在这里并没有真正死去,现代悲剧的冲突不是伦理与非伦理,不是非伦理与非伦理的冲突,而是——如同之前所提到的——伦理与伦理的冲突。我们仍然相信一个真正的“正义”,正如同我们相信存在真正的“圆”:哪怕它暂时还不存在于世界上,但是它作为永恒的路标高悬在理性的道路之上。
科技与理性指出了崇高与我们的有限,甚至指出了理性本身的有限,但是却也指引了我们超出有限的道路,“人类总是犯下相同的错误”,但是阿姆罗仍然坚守在破碎的阿克西斯之下。
现代的悲剧的重点不是杀死崇高,而是补全崇高,指出有限本身的目的并不是局限于有限之内,而在于对无限的憧憬与希望。
但是,随着一声“戏剧性的死与我无缘”,现代悲剧也‘失败’了。后现代的精神危机已经是我们每个人老生常谈,也是注定面对的问题。
我们发现我们的理性甚至有限到不知看到的到底是永恒的路标——还是某种“意识形态的崇高幻想”。蜿蜒曲折的道路构成一座巨大的迷宫,哪怕太阳真的高悬在上,也不知喝的烂醉的我们能不能回答出斯芬克斯之谜——我们如此孤独,但是又如此相似,以至于我们甚至分不清彼此。
在这里,悲剧的症结不再是日神的面纱之下酒神的混沌面貌,而是原本代表着日神的面纱被狂欢的派对人群——我们“常人”,我们“末人”踩在脚下,但是喝得烂醉的我们根本来不及在乎那些原本珍贵的事物——只是累得倒下,等到宿醉之后那清晰无比的头疼欲裂,以及焦急地寻找昨晚那不知被踩到哪里的破布——好遮住自己的眼睛以得片刻的安宁。
但是,悲剧精神仍然没有真正死去,因为哪怕那昨晚纵欲而头疼欲裂的我们无比狼狈,但是这清晰无比的疼痛却能够让我们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暂且活着——没有真的像葡萄一样被碾碎,然后发酵,变成不再是葡萄的某种东西。
倘若就这样逃避宿醉清醒的痛苦,又一头栽进那酒桶之中,真正在不分你我的人类补完中走向纯粹的喜悦与幸福,那悲剧的悲也就无从谈起——但是在沙滩上,还有掐着明日香脖子的碇真嗣,也有骂着‘你好恶心’的明日香。
原子化的我们也许注定无法互相理解,但是至少也许我们都得到了一个,我们都在头痛欲裂的共识。
也许我们还没有到达天堂,但是至少我们有一个可以去挣扎,去尝试逃脱的地狱。而这也就是后现代悲剧的核心所在——应当想象,此刻的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至此,也许我终于可以对悲剧精神做出一个总结:尽管悲剧——我们人类在不断的失败,但是,至少我们还存在,而悲剧精神——也仍然存在。悲剧本身的失败将会成为下一个悲剧的开始。正是这包含了失败的挣扎,也正是这包含了挣扎的失败,达成了真正的永恒与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