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新东西,在bgm各处都聊过了,整理出来发一篇日志。
算是之前拟的攻壳提纲里【东方与西方】那个部分吧b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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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相同,说一说差异。
两部《银翼杀手》(老银翼、2049)和《攻壳机动队》都讨论了“比人类更人类”的问题,这背后其实有一种源于启蒙理性的进步观念做支撑,即认为人类有由不完满到完满的变好、完善的可能——复制人和素子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新人类”。
银翼杀手的进步观念受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传统——或者说是观念论传统——的影响。这种传统以群体为视角,强调人类精神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运动中群体的整齐进化。这个精神每前进一步,群体的理性能力也随之提升。这种观念被德国浪漫主义改造之后,衍生出了民族精神、民族心灵等一系列概念。它更关注群体之间的对抗,比如银翼中的复制人和人。
与之相反,攻壳机动队的进步观念则来自于以斯宾塞、达尔文为代表的英国传统——或者说是进化论传统。进化理论其实是一种分化理论,它强调个体进化的不连续性,或者说是群体的分化。攻壳中不存在赛博人和人这两个相互对立、壁垒分明的群体,而是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赛博化了。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个名叫素子的警察最先触碰到未来之门,稍稍犹豫之后就一跃成为了新生命。
因此,复制人的神殿是金字塔,素子的神殿则是自然博物馆;银翼更多讨论不平等,攻壳更多讨论自我认同;银翼更古典、具有宗教气氛,攻壳更后现代、是某种拯救失败的残渣。关于这一部分的底层设计的差异,直接导致了两部作品在故事风貌上迥然不同,下面一一来说。
银翼具有很强的宗教气氛。泰勒公司和华莱士公司地球总部的外形都是金字塔,金字塔里住着的法老是神人合一的“神王”。因此,老银翼里罗伊称呼泰勒博士是“Father”,是在呼唤他的“天父”,但“天父”也给不了他生命。2049里华莱士博士说“God remember Rachel”,则是说自己会记住瑞秋。

金字塔
更进一步说,老银翼其实化用了圣经的《出埃及记》。古埃及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国家,万千奴工建造了金字塔,到了老银翼中,则是万千复制人铸就了星际殖民的伟业。古埃及发生了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次奴隶叛逃,是摩西率领着他的族人——六千个以色列家户——越过红海,老银翼中则是罗伊带领三男三女逃回地球。在这里,复制人都是成对出现的,相互间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爱意和依恋,背后是一种家族叙事。罗伊和复制人男女们组成了一个边界分明的家族王国,就如同马孔多中生活的布恩迪亚们一样。泰勒博士将罗伊称为“Prince of Technic”,也是说它是奴隶之中的王子,一如摩西。

法老
2049是先知摩西被残杀后的故事。当复制人不能从它们的“天父”——人类那里,祈求到一个混合了“圣灵”的“神子”来获得救赎之后,它们就转而开始寻找自己的“人子”。因此,“生育的奇迹”成为了2049的核心。这很容易让人想到毕希纳的戏剧《丹东之死》以及罗伯斯庇尔在构建他的“道德共和国”时的宣言:如果“神子”流出的血肉不足以救赎众生,那么就将我这个“人子”钉在十字架上来换取恩典。2049的结尾,芙瑞莎希望k能够杀掉戴克:斯特林博士也是献祭给复制人的一个祭品。

“伊甸园”中的“人子”
但是,故事在攻壳中却完全不同。攻壳中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拯救,只剩下素子一个人的生活。很多人喜欢将老银翼中的“雨”与攻壳中的“雨”联系起来,以此说明两部作品的相似性。事实却是,早在1985年的《天使之卵》中,押井守已经为他镜头中的“雨”赋予了一种内涵,关于这部分可见另一篇
日志。
攻壳中的“雨”是诺亚的“雨”、灾厄的“雨”。上帝曾向诺亚许诺过“暴雨将息”、曾与摩西在西奈山上订立过“十诫”、曾派出自己的独子向人们传递福音,因此,上帝在人类历史中始终在场。上帝的存在昭示了不完满的人类、不完满的世界的最终拯救。
可是,假如上帝在人类历史中从未存在呢?假如诺亚的“雨”从未停息呢?我们每个人在暴雨中降生、在暴雨中死去,依旧生活在一片汪洋之上的方舟中。四周没有陆地,也没有道标。这就是攻壳中的“雨”、押井守的“雨”,它在揭示一个不完满、也不会完满的世界。

《天使之卵》的结尾,镜头拉远后显示出的一个“碎片”,是倾覆的“方舟”
茫茫无际的大海上,漂浮的是拯救失败后世界的残渣,一块块碎片、一个个“拟像”,就是后现代。事实上,素子所在的地方,无论是香港、台湾还是日本,相较于更广阔的、更具连续性和一致性的文明大陆,都只是一个“岛”。

水和“岛”
素子选择了去拥抱后现代的不确定性,至于她将走向何方,没有人能知道。自然博物馆的“进化树”的顶点便是人类。人类之后还有什么?“新人类”又是什么?押井守没有回答。

“人类”之上,什么也没有
但是,就他2008年拍摄的《空中杀手》来说,一切并不乐观,一如《天使之卵》。
天使仍被封印在高树之上,身处历史之外。

高树上的“天使”
银翼和攻壳是两部不同的作品、伟大的作品,而不是一部作品和它的延续。